——在 Moebius 的粉丝眼里，这个名字背后的那个人，可能永远没有他画笔绘出的幻想乡那样，宏大、神秘、引人入胜。

但就像流行文化史上其他的传奇们——胡迪尼、亨德里克斯、费里尼或者弗雷泽塔——那样，这位 72 岁老人的笔名，已被贴了太多超越现实的标签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Moebius 给人的感觉是那么脱俗，以至于当我们在伯班克机场注旅馆的房间里，看见他正端着米色杯子喝咖啡、旁边还有位服务员正在清扫门厅时，这反倒成了一幅现实得有点不可思议的画面。

「我们需要点时间，」这位画家老爷子以法国人特有的方式对服务员微微颌首，面带着歉意的笑容。「到点该讨论艺术了。」

△Moebius 在卡地亚现代美术基金会举办画展

Moebius，他护照上写的真名是 Jean Giraud，出生于 1938 年 5 月——比《Action Comic》注第一页中，超人乘着小火箭从另一个行星来到地球的时间，刚好早了一个月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他被尊为法国最伟大的漫画家之一。

然而，「漫画家」这个词，远远不能概括他漫长创作生涯的精髓；更不能概括他在漫画、插画、出版物和电影设计等领域带来的深远文化影响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去年，著名导演雷德利·斯科特注评论 Moebius 对当代科幻电影的影响时说：「你在任何地方都会发现他作品的痕迹。他无所不在，根本无法回避。」

——从旁人来看，Moebius 的品牌号召力或许已经家喻户晓，但这些天来，老爷子本人仍对他的受欢迎程度感到意外。

去年 11 月，Creative Talent Network Animation Expo难得请到远居法国的老爷子赴美演讲注，于是每天都有大量粉丝和年轻业内人蜂涌而至，渴望接近他。

△Moebius 画作《La Chasse au Major》

「好多年轻人说——我改变了他们的人生，」老爷子惊诧地低语：「『您改变了我的人生！』、『是看了您的画才让我立志成为画家！』，噢，这些话听了，当然心里是暖洋洋的。但你知道吗？接下来我会在脑海里马上拎出一把扫帚，将这些夸赞清扫干净。沉溺于褒奖中是危险的。」

「我看报纸里有人写道：『Moebius：传奇的艺术家！』什么嘛，我是不是要拿个画框把自己裱起来：一个传奇哦！——我现在简直像是只独角兽似的。」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受 Moebius 影响的，不止是北美大陆的这一批年轻人。在他的故乡法国，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师也备受推崇与爱戴。最近，巴黎的卡地亚现代美术基金会注为他举办了一场华丽的大型个人展。

展品数量众多，并且规格巨大——十几米的高墙上挂着他散发出奇异宁静感的大幅画作。画中内容既有能让赛尔乔·莱翁内梦回《荒野大镖客》的孤寂荒凉西部；又有绮丽的幻兽，漫步在犹如温瑟·麦凯注和雷尼·马格丽特注的梦境交织出的异星图景之中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更令粉丝惊喜的是，Moebius 这次还为他笔下最著名的奇幻人物赋「声」：阿扎克（Arzak），这位向来一言不发的旅行者，在沉默地漫游了 36 年之后，终于在精装版的漫画《Arzak: L’Arpenteur》中首次开腔。

巨大的知名度自然让老爷子感到愉快，然而苦乐参半的现实让他的微笑不禁带着一丝酸涩。一方面他的眼疾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，另一方面不断出现巨幅绘画作品的委托（可以卖至上万美元），他发现可以进行真正钟爱着的漫画创作的时间越来越少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尽管他为自己在好莱坞取得的一些辉煌成就感到自豪（他在著名科幻电影《Tron》、《第五元素》和雷德利·斯科特的《异形》中担任设计工作），当他回顾与电影相关的经历时，却总觉得不尽如人意。

老爷子总是会想象，如果当时能更好地把握住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他的创作之路会变成怎样。

谈到这些，他耸了耸肩，又顽皮地眨了下眼睛。

△《The Art of Moebius》内页

「这么些年干下来，我眼睛越来越不好使了。我左眼有白内障。医生们把我的眼球取出来，送到个专门店里，像寿司厨师那样将它切切砍砍。」——这里他比划了一个剁菜的动作——「……他们往眼球里弄了一堆东西，再把它放回来。我就这么有了一只特殊眼！」

（译注：这里描述的应该是摘除白内障再植入人工晶体的过程，不要理解为摘除整个眼球；老爷子说话比较调皮。）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「……它像终结者脸上的电子眼。现在我的左眼与右眼成像不重合，这种情况下很难恢复过去画画的技巧。电脑成了我的好帮手，借助它我可以轻松放大作品的细节。外面很多人愿意高价买我的画作，价码每年都在上升。这对我营生来说是件好事，但我现在有了眼疾，这钱赚得也是越来越不简单呐。」

老爷子出生于巴黎市郊的塞纳马恩区，小时候基本没受过什么科班训练。

他 18 岁时在《Far West》杂志上发表了一篇牛仔历险的小故事。这是他的漫画出道作，名为《Frank et Jérémie》。

20 来岁出头时，他就当上了比利时画家 Jijé 的助手。Jijé 最知名的作品是《Spirou et Fantasio》系列和西部题材漫画《Jerry Spring》 。做助手期间，他参与了《Jerry Spring》中的一册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这段经历，显然对他后来自己发表的首部代表作影响深远——《蓝莓上尉》，这个漫游于荒凉西部的老牛仔在 1963 年的万圣节首度亮相了。

《蓝莓上尉》讲述的是自称「蓝莓（Blueberry）」的迈克·史蒂夫·多诺万（Mike Steve Donovan）：这位性格不羁的美国南方大兄弟，起先被诬告为一起谋杀案的凶手，后来在西部驰骋千里，不顾自己白种人的身份（或者说，恰恰因为他白种人的身份）与顽固的殖民者抗争。

漫画剧本早期一直由 Jean-Michel Charlier 负责；然而，当 Jean-Michel 在 1990 年去世之后，老爷子便在作画之外也挑起构思故事的重担。

△Moebius 给漫威执笔的《银色滑翔者》内页

「我第一次把自己的故事卖给杂志，是 1957 年的事了。」他回忆道，「究竟写过多少故事，画过多少页，早就数不过来了。但我创造出来的角色倒真没有那么多。你知道吗，其实我只有六个爱用的角色，而他们之中，好些个都始于《蓝莓上校》。」

这么多年过去了，西部题材在老爷子心中一直占据着特殊的位置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比如，当谈到科恩兄弟的西部电影《大地惊雷》时，他难掩激动；而在故乡法国，他笔下创造的这个孤独骑手蓝莓上尉，也被普遍当做是西部题材的教科书级形象。

在外人看来，《蓝莓上校》这部粗犷写实的边疆故事已经够他画的了，但老爷子在创作上探索新领域的热忱却从未止息。

在 1960 年代，这种强盛的创作欲使得他在除了本名 Jean Giraud 以外，开始以笔名 Moebius 进行创作。同时——这还不够——他还把本名缩写一下，开辟出了第三个创作人格：Gir。

“起初我有两个不同的目标，” Giraud 说，“从我 7, 8, 10 岁起，就立志成为一个漫画家。我热爱漫画，并且已经开始绘画了。漫画对我的吸引力不仅源自故事本身，还有来自绘画的部分。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很小的时候，我便显现出与同龄朋友的不同。他们把漫画当书来看，而我视其为绘画展览。

我们的眼光不同，体会到的东西也不一样。我的另一个目标——或许就是我 Moebius 的那一面——即开发出别样的精彩艺术的极大野心。

艺术的表达是超越个人生活，超越其他任何事物的。它是一种虚无神秘的存在，本质里散发出美。它像一个天堂，在那里可以与毕加索、与所有伟大的艺术家肩挨着肩同坐一桌。它像一场通抵时间深处的盛宴，我想要成为它的一部分，化作不朽。”

现在，对比鲜明的漫画世界与帆布面上的主流艺术之间的分歧还很多（*西方的主流艺术（Fine Art）从来都没有认可过漫画。照片的出现，使得绘画市场迅速萎缩，早期很多艺术家出于生计的原因不得不转行画漫画，但心中以此为耻；即便现在，艺术学院的学生画漫画也不是件值得炫耀的事）。

“1960-1970 年间，美国和欧洲的新一代漫画家，希望将艺术野心和漫画结合在一起，” Giraud 说，

△ Moebius漫画作品

“在保留漫画界传统的情况下融入作为艺术家的追求。我们试图把艺术放进漫画里，让漫画向艺术靠拢，再传达给观众。这是个梦想，这个梦想里有作画，有上色，有各种各样的事。

但绘画无疑是极其重要的部分。我尝试着成为一个传统的手持笔刷的画家，但从来没有尝试过油画。尽管不是 100% 的传统画家，借助丙烯颜料和水彩颜料，这里一笔，那里一笔，我也可以实现和油画一样的效果。

所有的一切都涉及‘色彩’，色彩对我来说太重要了，它是我艺术之梦的一部分，而不仅仅关乎漫画。1970 年代，我在绘画和漫画间架起了一座桥。”